雾失楼台，月迷津渡，桃源望断无寻处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——题记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一

寒夜，羁旅。

疏星淡月，夜风呜咽，如泣如诉。

他轻轻吐出一口气，揉揉眉心，似乎想要将这几日的疲惫神伤一并消除。不远处似乎传来寂寞的悠悠骊歌，让他有一种恍然若梦的隔世之感。

抬首望月，他整了整行装，继续上路。

星夜前行，也许还可以找到个住处暂歇一晚。他默默的想着，眼睛不经意一瞥，却看见漠漠荒原中，一个少年半倚着大石，静静地用竹叶吹着一首清寂的曲子。   

寒月的光辉流淌在少年的青衣上，少年微微抬头，露出如画的眉目，对着他露齿一笑。

他心中惊讶，不是像他一样的旅人，怎会深夜还在这荒原逗留？不等他想清楚，少年已先开口：“阁下是往何处去？”声音亦清寂如许。

他愣了一会，不自觉开口：“武陵郡。”

手抚着竹叶，少年懒洋洋地笑了，狭长的眸子清光一闪：“可是去寻那世外桃源？”

他心中微微不耐：“是又如何？”

少年却不再说话，半晌才道：“这世间……哪有什么桃花源？”

他冷笑：“阁下又怎知没有？”说罢不再理那少年，自顾自远去。

身后只有那微微凄怨的清寂调子在夜空里回响，待他走出一段路再回首，大石上已空无一人，也不知那少年是何时离开的。

二

武陵郡。

街上依旧平静，人们来来往往，比他走过的几个邑城更为淳朴安静，但依旧是布衣百姓心忧粮米，王侯将相钟鸣鼎食。一切似乎不同了，但又似乎并无差别。

他倦倦叹口气，望着天空眨了眨眼：世上果真有神仙么？因果循环，报应不爽，是否只是世人盲目相信的一个美丽梦境，无法实现呢？

深深呼一口气，定下心神：不管怎么说，既已来到武陵郡，桃花源他是一定要去的。

想了想，他叫住身边卖烧饼的小贩：“这位小哥，可知道如何去桃花源？”

“哈哈！”小贩闻言一笑，冲他挤眉弄眼，“客官也是寻那桃源去的？那你可问对人啦！您别说啊，自从那南阳刘子冀每日里想着那桃源，正准备启程却又染病离世之后，那找桃源的人啊是越来越少了！”小贩啧啧叹气，好像这使得他有多大损失似的，“所以知道桃源入口在哪里的人更是没有几个。”说着他得意地笑起来，“不过呢，小的我还偏偏就知道……”

他心中一喜：“此话当真？”

“那当然！客官你想知道我当然是应该告诉，不过呢……”小贩不怀好意地打量了他的钱袋一眼，他心底冷笑，递了几块银子过去。

小贩兴奋地搓搓手，谄媚地低声笑道：“那……多谢客官了，那桃源入口……就在那‘天仙渡’向左。”

闻言，他微微颔首，努力平复内心的激动，迈开步子。

三

他借了一只小渔舟，从那小贩所说的“天仙渡”出发，在河水的岔口向左，水流渐渐变细，溪流清澈。他正心中思量，面前却忽然又出现了岔口。

微微一愣，他正在不知所措间，却看见几日前见到的少年，少年在岸边斜倚着一棵树，冲着他微笑。

他不由得边努力将船划近岸边，边大声问他：“小伙子！你知道——桃花源——在哪里吗——”

少年的声音依旧清寂：“这世上并无桃花源。”

他的声音也依旧坚定：“我不信。”

少年挑起眉毛看了他一眼，闭目道：“自从那个武陵人将桃源的秘密告诸太守，这世上便已无桃花源。”少年睁开眼微笑，“你还是不信吗？桃花源不过是在红尘紫陌中翻滚的人们的梦罢了，是沉酣其中不愿醒的美梦，你何必要执着追寻？可知问清桃源之路——便是打破桃源之梦？”

他心神巨震，却见那少年慢慢吟道：

桃源梦，梦亦空。来如朝雪去似风。

何如金樽一杯酒，红尘无尽觅无踪。

呵……红叶传书是桃源，西窗剪烛是桃源，挑灯夜补衣是桃源，人约黄昏后亦是桃源。这红尘一世，哪里能让你一生逍遥下去！黄泉碧落，紫陌红尘，桃花源哪里都不在……

他只记得，那一刻，少年衣袖一挥，夹岸数百步的青翠树木立刻皆开满了桃花，芳草鲜美，落英缤纷，清风过耳，芬香馥郁，碧叶发出窸窣低吟，桃花娇艳一如美人面。

耳边还有一句浅浅笑语：“在汝心中而已……”

四

他最终在武陵郡定居了下来，安安静静地经营自己平淡的家，偶尔把自己梦一样的追寻当作神话故事讲给孩子听。

在岁月的打磨中，棱角渐去，但有什么更深的东西在眼眸深处沉淀。

生活便亦是如此，桃源终不可寻，那种无缺憾的完美只是一个梦境。

然，沉酣一梦终须醒。

只要能坚守自我，这充斥着权力与金钱的俗世总会留一小块地儿，来存放心中的桃花源。

他默默一笑，推开家门，温暖的阳光欢跃而进。         [责编 李干成]