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伏

突然接到乡下父亲电话：“你娘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，看来她撑不住了，你们把她接到城里医院去看看吧。”

老娘很少吃药打针、也不进医院，有点小病就硬撑硬拖。遇到身体不舒服时，老娘总是说她身体好，没什么事，几十年就是这么过来了。我知道，她老人家是怕给我们添麻烦，是担心又要用钱。

这次把娘接到市里来，我想再由不得她使性子了，一定要她作个全面的身体检查，无论如何也要抽出时间来陪老娘看好病、治好病。说实在的，现做子女的很多工作在外，对父母的身体也多是嘴上关心，电话问问。做父母的也是真心不情愿打扰子女。我老娘一直也就是这样忍痛受苦过来的。

在我记忆中老娘吃了太多的苦，这苦不只是那个时代一般人的苦。她和父亲都霸得蛮、吃得苦，都是拿着命在做，把我们兄妹四人养大送读。为了给我们赚点学费，当年老娘想到了养母猪。每逢母猪要下仔，老娘便拿把椅子坐在猪圈里，有时会通宵达旦，直至猪仔全部生产下来。她总担心母猪碾压坏猪仔，而后又会继续蹲在猪圈里看守几天。后来家里改成养肉猪，猪圈里从没少过三四头。到了开学季老爸就喊来猪贩子看猪，猪出栏了，父亲拿着钱对母亲说：“明天我就去抓两三只猪仔来，槽是一天都不能空的”。在母亲心中，家猪一天一天长大、一批一批出栏就是她当时职责和愿想，这些家猪承载的是孩子们的希望和未来，所以老娘养猪非常认真。不比现在喂饲料那么简单，那时侯给家猪喂的都是自家地里种的一些菜蔬瓜果加些谷糠料，每天晚上煮一大锅，一日三餐。供养几头猪，需要大量的自制饲料，家里没那么多的自留地，老娘便在离家约两三里远的山边上开荒种地，种得最多的是红薯，每天傍晚时分，老娘忙完农田活后就上山割红薯藤。永远记得老娘用她瘦弱矮小的身子挑着满满的一担红薯藤。长长的红薯藤拖在地上，跟在夕阳下老娘的影子一步一步从山上艰难的往家走。

两天的身体检查，结果出来了。老娘患的是心脏骤停，通过24小时监测，停搏92次，最长的一次6.2秒。医生把我叫到一边悄悄告诉我，这病非常危险，随时可能要命。这时我望了下病床上母亲，我的双眼很快噙满了泪水。我怕她看见，赶紧拭干了问医生怎么办。医生告诉我说，这病通过手术能治好，手术前这段时间千万盯着别出事。

我初中毕业离开家读书到后来工作,最牵挂心疼放不下的是老娘。除了没日没夜做农活家务之外，因为父亲脾气暴燥，还经常对娘不好，陪伴娘的只有泪水和家中的大黄（狗）了。大黄对我娘像有前世已注定的那份亲情。我们兄妹几个都在外，夜深人静多是大黄陪着娘。娘常与我聊起大黄，说大黄与她形影不离。娘每天都要到山上劳作，山不高但很孤寂，到处都是坟包，有着很多山上闹鬼的传说。当娘挑着箢箕或扛着锄头准备出门做事时，大黄总是紧紧跟随；当娘俯身劳动时，大黄总是静静守在旁边。

老娘已七十多岁了，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太深太深。特别是近些年，每次看到老娘走近我时的步子越来越慢，每次听到老娘鞋子后跟在地上拖的声音越来越长，我心碎欲泪。我想现在和今后我能做的也只有想办法给母亲以健康，也只有尽可能给母亲以陪伴。

回到病床边，老娘急切的说：“你看我已经好多了，你把我送回去吧”。我装着若无其事向她老人家解释说，医生要您还多住几天，要在锁骨下安装一个叫起搏器的零件，帮着您心脏跳动，今后您脑子就不会发晕了。这只是个很小的手术，一子就结束了。老娘沉默了很久，说这里的医生只怕是看到你们条件好，故意要她多住些时日赚钱吧。接着又抱怨说这么大年纪了还做手术干嘛哟。

一辈子没进过手术室，又不确定是怎么一回事，在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，老娘流泪了。

老娘不识字，但做人的道理比谁都懂。我父亲有四兄弟，爷爷奶奶最大的依靠是我娘。平时我家有好吃的，她必定会单独盛一碗叫我们送过去。两个老人家到了动不了的时侯，最长的陪伴和伺侯都是老娘。母亲18岁来到我家，在我们这生儿育女，孝老敬亲，含辛茹苦，现在一大家子热热闹闹、顺顺利利的。今天老娘流泪了，我知道她是耽心出意外舍不得我们，我想她也是在想念她的娘家人。我外公因疾病去世得早，外婆75岁死的那天还在山上砍柴看牛，是被自家牛用角抵到山勘上戳死的。老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，妹妹婚姻不幸，不到40岁喝农药走了，哥哥嫂子也在前些年过世了。因为至亲的娘家人相继离开，老娘有时感觉到了无比的孤单。尽管如今儿孙绕膝，但对娘家人的这些思念，老娘都装在心里而且无时不在。

谢天谢地！手术很顺利很成功。

出院回家时，我牵着老娘的手俯在她老人家耳边悄悄地说“您这次住院没用多少钱，国家都报销了，医生也说了您身体检查只有这一个毛病，现在已经治好了，最少可以活到一百岁呢”。老娘反问了我一句“你说的都是真的吗”，随后露出了慈祥迷人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