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年春草绿，又是一年清明时。

我的老家在平江县献冲乡下，赶在节前的三天驱车回的老家，那时老屋的前后已是春草青青。今年的清明啊，老家老屋是再也见不到了慈颜的母亲，淅淅伤感和无尽的思念自此都将会如期如至。雨纷纷，草青青，深深的思念恰如春草，越织越密，越铺越广。

自我记事起，母亲就一直守候在我身旁。从最简单的吃饭穿衣，到农忙时节教我如何半晌踮着小木凳涝米蒸饭……母亲向来温柔，记忆中唯一遭母亲用竹枝鞭挞，就是放学晚了，我因害怕不敢一个人从坟场经过，而跟着大哥哥大姐姐一起逃学。

内招时，我考了第二名，结果被人挤压，心灰意冷的我回到了母亲的身边。母亲看出了我的心事，一个假期，她都在神佛前跪跪拜拜为我祈福，温暖的话语，和蔼的笑脸，跪拜的身影，都如刀刻般难忘。跌倒，彷徨，进步，远行，无论悲喜，母亲的爱时刻包围着我。

没烧开的水是不能洗头的，再怎么喜欢吃的东西是不能过饱的，湿衣服是绝对不能穿的……母亲的唠叨如影随形。岁月悄无声息地流逝着，直到去年清明节前的一天，母亲突然毫无征兆的一个转身，我们母子从此便阴阳相隔。生与死的距离，让思念变得蕴含厚重的质感。回眸往事，思念的心儿像被雨水浸胀的种子，急切地要钻出地面，将无限母爱的春光深深探望。

听老人说，母亲生我时，已是三十九岁，我在母亲的腹中折磨了她差不多十二个月，这让母亲精疲力竭。她常常坐在屋前菜园子里的梨子树下嚼未熟的梨，叹气。长大后我才知道，母亲是为了我在发愁：同母异父的哥哥比我大了十八岁，由于生活艰难，怀上我后母亲就思量着给我找养家。直到我出生，面对羸弱的我，父亲说：“华玉啊，这一丝丝的气，人家就是抱过去也带不活的，等过三朝后再送给人家吧！”三天后，母亲没有按照父亲的话将我送出，而是留在了她身边。

直到父亲离世多年，偶然的一天，母亲才主动跟我讲起：“儿啊，娘还没满十四岁(1940年吧)就在县城，做了县长家里专职的织布师傅，那时就有佣人侍应着我，可怜你外公死得早，我十七岁还不到就被你外婆许了婚姻，婆家离你姨妈家不远。男人在外唱灯戏不务正道，跟着伙伴抢了人家的钱，我怀胎受牵连被抓、被关、被逼问，军队里的枪托儿我真是没少受啊，那场包办的婚姻于娘最终还是没个好结果，我无奈致极就怀胎出走了，你哥也出生在外婆家里，后来带着你哥到了你爸这里，当时你爸也家道遭败了，不少的家产被你老奶奶卖得精光，家里真是一贫如洗，不去劳动锅里就没了下顿。我啊，就这样从一个大户人家侍应着的师傅沦落成了农妇，跟着你爸泥里一脚水里一脚。五八年饿死人的时候，我们带着你奶奶一起出逃，八年后回到老家又怀上了你，可我心里就从来没高兴过，天天心焦烦躁，一是担心你出世后你爸待你哥会不如从前，二是担心你那曾经公子哥的爸懒惰依旧，你出世后又会跟着受苦。后来我就想着给你去找个好人家，生你的那天，抱养的人家都带着衣服来了的，结果你生下来就因痰塞胸，奄奄一息。其实我呀也只是想以此警示你的爸啊。”听完母亲的一番述说，我早已是泪眼朦朦，手中的方向盘是如负千斤。直到那天我才算真实地了解了往事的真情实况，那一天我才算真正了解我的母亲。

岁月的流逝虽如波过无痕，可它永远也冲刷不走脑中一些深刻的记忆，兄嫂是在我四岁时结的婚，当时嫂子家是不太愿意的，嫁妆要求提得高：缝纫机、蓝呢子衣料、三合一布料、青色的灯芯呢，现金过礼一桩都不能少。六十年代末的这些啊，也只有过来人知道意味着什么，娘和爹算是倾尽积蓄才完成了哥哥的婚事。此后爹娘少了言语，一味埋头日夜劳作。

不久，奶奶去世后，嫂子闹着要分家，常常与母亲争吵。父亲看出了端倪，便同意生产队的干部到家商量分家事宜。母亲下点面条招待干部，她一把拉上我进了灶房，附着耳根教我：“娃啊，等会干部问你同不同意分家时，你要说不同意哪。”我不明白母亲的意思，还是照做了。结果分家成功，灶房和猪栏也给了兄嫂，父母带着我在大厅里做了个土灶，烟熏火燎，一直用到我出来工作。

虽说当时倾了家底，父母日夜勤俭劳作，我们一家三口很快又算宽裕了。爹娘带着我挤一个房间摆两张床，记得爹娘晚上时常聊着：“岳老忠又半夜就担柴去街上卖了，怕是又接新谷不着了，借一箩给他们渡过个新吧？”“畅老明是孩子多，苦啊，他今天在井坳上碰到我讲，快开学了孩子学费都还没有着落的，还是要他来拿点去暂时周转着吧，”之类的话题，聊言仿如就在昨晚，母亲的慈善、勤劳、睿智，令我敬佩。

养儿方知父母恩，后来，我参加工作，为人父，离开母亲的身旁，在了无遮蔽的一个我以为属于我自己的天空下行走，才发现，一切竟然又都在逆转。是母亲的唠叨，让我少走了不少人生的弯路；是母亲的叮咛，让我没有迷失前进的方向；是母亲的斥责，让我增长了处世的智慧；是母亲的安慰、鞭策、鼓励让我始终勇敢坚强！

我知道，母亲的后半生都在快乐着我的快乐，忧伤着我的忧伤，无论喜悲，都守候在我的身旁。母亲从不求回报，给了我她的所有。诗人说得好，“谁言寸草心，报得三春晖！”。是啊，母爱如春雨，滋润着我稚嫩的心田；母爱如灯火，照亮着我前行的路途；母爱如鲜花，芬芳着我平淡的人生。是这份爱为我阻挡苦难的侵扰，是这份爱为我拭去了多少辛酸的泪滴，是这份爱照耀了我生命的舞台。

感叹自己走过的岁月，感恩于母亲的爱，母爱比流水更温婉柔和，比高山更深沉凝重。有了母亲的爱，人生旅途中虽有伤感、徘徊时，但却不曾孤单过，害怕过。

又是一年春草绿，又是一年清明时。雨纷纷，草青青，倍思亲。

（在母亲逝世的周年纪念日，写下此文，谨此致谢悼念我母亲的所有亲友、纪念我的母亲——刘旭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