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玉米本是黄色的，包裹了杀虫剂的玉米种子是绿色和红色的。张京明摄)

一缕青烟送雁归

——中国鸟人首次出境护鸟记事（16）

湖南日报·华声在线记者 徐亚平

5月1日，劳动节，全民快乐的日子。“跟着大雁去迁徙”志愿者团队抵达吉林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珲春市，“洞庭湖-双鸭山-犹太州(俄)小白额雁‘寒寒’和苍鹭‘鹭鹭’迁徙跟踪守护活动”，在敬信湿地4号迁徙标志立碑地收官。9时，却在此地遭遇大雁被毒杀事件。志愿者周海翔、王敏等紧急下车抢救!救活2只国家二级重点保护野生动物白额雁，13只雁鸭不治而亡。

1.

如果把中国版图比作一只昂首啼鸣的雄鸡，延边州的珲春市恰好在尖尖的鸡嘴处。珲春背靠中俄边境的大山，有一大片泡子平原，大面积种植着水稻，这里也是东北虎的密集集活动区。

从珲春市驱车70多公里可达“东方第一村”防川，这里是中、俄、朝三国交界的鼎足地带，过去有“鸡鸣闻三国，犬吠惊三疆”之说，今天享有“花开香三邻，笑语传三邦”的盛誉。

珲春市敬信镇，是我国唯一中、俄、朝三国鼎足地带、吉林省唯一“一眼望三国”的景区。东南与俄罗斯的小镇包得哥尔那亚毗邻，西南与朝鲜的豆满江市隔江相望，俄、朝的两个城市由图们江上的一座铁路大桥相接。

每年10月前后，成千上万雁鸭从这里南迁，形成遮云蔽日、铺天盖地的景观。每年3、4月份，大雁北迁，珲春市政府在此举办赏雁节。最近两年，这里出现了白尾海雕，所以又成为全国爱鸟人的观雕圣地。

2.

当日9时，志愿者根据当地鸟友林伟的定位抵达九沙坪村。林伟一见面就说，地里发现了被毒的大雁。

一位农民老远抱着一只大雁跑来，边跑边喊：“快!救救它!救救它!”

原来，一只豆雁中毒了。因为吃了拌和防虫蛀药的玉米种子而中毒。

(一只白额雁中毒后口吐白沫。张京明摄)

林伟说，昨天也救了一只，打了阿托品后，今天就放飞了;但现在没有了阿托品。车队队医王敏老师说，她随车带了阿托品，便在现场铺开一块化纤布，给这只豆雁注射阿托品。

(志愿者为豆雁注射硫酸阿托品解毒。张京明摄)

营救成功。

“为什么我现在眼睛含着泪水，因为对这块土地上的农民充满敬意!这要在某某地方，豆雁很快就在灶头煲上了;但徐新安这位质朴的农民对生命的态度，让人唏嘘!让人感动!”志愿者、作家张小章对记者说。

志愿者用望远镜搜索玉米地。发现5、6只银鸥在那里吃东西。冯景智惊叹：“哎，那里有一群大雁。”

周自然想，那个地里应该也有毒饵。“快去看看!”

周海翔、周自然快步往地里走，发现50米开外那群大雁根本不动，银鸥也没有离开的意思。他们判断，大雁有轻微的中毒、体力不太好;银鸥应该是在吃大雁，吃被毒死的大雁。

志愿者蔡延军、冯景智等急忙赶走银鸥。果然有一只豆雁正在被银鸥蚕食。

这时，群雁才开始起飞，慢慢地飞，估计有轻微中毒。

再看边上，4、5只银鸥也在吃东西，大家马上朝有银鸥的地方走，果然有3只雁被银鸥分吃。

还有一只雁趴在地上。周海翔跑过去抱起来，送给王敏医治。

大伙沿着玉米地的田垅一路查看。原来是很多拌药包衣后的玉米粒没被土覆盖，暴露在外，大雁就是吃了这些拌了药的玉米粒中毒了。

玉米地周边都是农户，离最近住户仅200米。林伟说，其实敬信镇每个村都组织了护雁队。

但是，这么多豆雁就死在村民眼皮底下。

往年这个时候，大雁已经飞走了;而农民也开始播种。今年这群雁走得比较迟，它们刨食了地里面的玉米种子，导致了这样的悲剧。

地里还发现2只绿头鸭被毒死了。

看到雁鸭被毒杀，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护豚护鸟志愿者付锦维悲从中来：“想我湖南护鸟志愿者苦苦守护的候鸟亡命于此，深感痛心!冷漠无情大有人在，言生命值得珍重者太少了。”

3.

志愿者将两只刚死的绿头鸭带到04号碑，下葬。

为一对中毒死去的绿头鸭夫妇举行葬礼，大学教授低下了头，诗人、作家、摄影家低下了头，洞庭湖农民也低下了头。

他们，为一双鸟儿三鞠躬。

这里，图们江居左，日本海在前，没有任何人观看现场，对生命的尊重主导了这种潜意识。

何以说这是一对鸟夫妇?“因为绿头潜鸭的习性就是配偶之间形影不离，它们同时倒在觅食地，肯定是一对。”张小章说，“比较人类学，应该建立动物参照系模型，比如说爱情。”

本是两只比翼双飞的鸟儿。却魂断玉米地。它们吃了智慧人类拌药的玉米种子，死了，死在吉林省延边朝鲜族自治州珲春市敬信镇九沙坪村!

这两只绿头鸭真的白头偕老，至死在一起。

“问世间，情为何物，直教生死相许?天南地北双飞客，老翅几回寒暑。欢乐趣，离别苦，就中更有痴儿女。君应有语：渺万里层云，千山暮雪，只影向谁去?”

金章宗泰和五年(1205年)，才16岁的青年诗人元好问，在赴并州应试途中，听一位捕雁者说，天空中一对比翼双飞的大雁，其中一只被捕杀后，另一只大雁从天上一头栽了下来，殉情而死。

年轻善良的诗人被这种生死至情所震撼，便买下这对大雁，将它们合葬在汾水旁，建了一个小小的坟墓，叫“雁丘”，并写《雁丘》辞一阕，其后又加以修改，遂成这首著名的《摸鱼儿· 雁丘词》。

“横汾路，寂寞当年箫鼓，荒烟依旧平楚。招魂楚些何嗟及，山鬼暗啼风雨。天也妒，未信与，莺儿燕子俱黄土。千秋万古，为留待骚人，狂歌痛饮，来访雁丘处。”

813年后的今天，又有“元好问”含泪葬鸭、葬雁。教授周海翔、诗人周自然、作家张小章、摄影家蔡延军张京明、渔民付锦维等，捡来干草、秸秆，为死亡大雁举行涅槃礼，庄重送它们回归自然。

他们，是否都默念着813年前元好问写的《雁丘词》?

此时此刻，大雨滂沱，天也哀之。

这些从洞庭湖、鄱阳湖跨越千山万水，不辞辛劳飞来的大雁啊，化作了一缕青烟，化作了一缕冤魂，永远离开了美丽人间。

4.

雨后，志愿者重返玉米地，一组找玉米种子，取证;一组到农户家调查，看用的哪个公司的种子，取证。

在村里找到了这户地的承包人，他给志愿者出示了种子的包装和种子。两组人马取样，比对是一致的。

种子由吉林省鸿翔农业集团鸿翔种业有限公司经营，生产商为甘肃省张掖葵花种业有限责任公司。包装注明“中等毒性”，拌药成份含克百威、福美双、戊唑醇、精甲霜灵、咯菌腈等。笑星范伟为其品牌代言人。

“中等毒性”就有两个问题：第一，国家规定的中等毒性有什么标准?第二，企业是不是存在超标拌药的问题?

这里就涉及到农业安全、食品安全。“中等毒性”一次性能够让这么多大雁致死，对老鼠来说是高致毒。使用高致毒的种子，农业生产是不是安全?

农业安全包括人畜和家禽安全、地表水安全。

可以肯定，在一块地里(5公顷)能让十几只大雁致死，毒性是很大的。如果企业是按照国家标准来作的，那国家标准就存在问题。

试问有关部委，克百威这种农药拌在种子里是否合适?

这个农药能使野鸟中毒，也可以使家禽死亡。

通过调查，志愿者基本可以排除农民为了安全而额外加药的问题。

珲春每年都有观雁节。但是，在珲春农田发生这样的悲剧，珲春的管理机构怎么办?

面对鸟类意外死亡，岳阳作家、鸟友张小章陷入沉思：造成雁类死亡的原因，就是这种包裹克百威的玉米粒，农民不这样处理，似乎无法对待今后发生的病虫害。这是生产关系调整过程中出现的新的“人鸟”矛盾。不能因为重视鸟类保护而忽视正常的农业生产，也不能因为农业新技术运用而影响鸟类生态。

“这种矛盾的调整需要智慧。”一直在现场指挥救治的周海翔教授认为，今天发现的这些问题，应该理性看待。幸运的是，雁类大规模迁徙时期已避让了农民的玉米播种期，应该再不会出现群体性死亡。如果告诉农民在今后播种过程中，再仔细一点，做到种子深埋土地，不暴露、不撒播，这种现象就可以成为低概率事件。

周教授告诫同行的当地护鸟协会会员，一定要宣传将种子再多盖点泥。“实际上，深入泥土的玉米种，更有利于胚胎发育。”

5.

“红太阳照边疆，青山绿水披霞光，长白山下果树成行，海兰江畔稻花香，劈开高山大地献宝藏，拦河筑坝引水上山岗，哎咳，延边人民斗志昂扬，军民团结建设边疆，毛主席领导我们，胜利向前方…”

半个世纪前，“长白百灵”、朝鲜族著名歌唱家黄仁顺唱红了这首《红太阳照边疆》。你该知道延边风土人情有多美!

但是，此时此地，环保出现了短板。

当日17时24分，“跟着大雁去迁徙”全球跟踪守护候鸟活动全体志愿者，现场写成《“五一”珲春大雁中毒事件的调查和建议》，寄国家林业和草原局、珲春市政府、珲春市林业局、珲春市农业局。提出“须严肃反思种子拌药包衣的农业生产方式，拌药种类和剂量是否有国家标准，而国家标准是否能保障人畜和野生动物安全。企业是否执行了国家标准，提请珲春市和迁徙途经地相关职能部门，及乡镇各级干部群众，应在播种地检查种子是否完全被覆盖，必要时采取措施驱离雁群，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，保障候鸟安全顺利迁徙。”

跟着大雁去迁徙第3次全程跟踪活动，到此结束。志愿者快乐而去，悲愁而返，踏上了回家的路。

大雁迁徙的路还很艰辛、很漫长!

(图片作者：张京明 蔡延军 付锦维 张小章 周自然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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