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刘燕林

岳州文庙前有棵银杏树，每当杏叶黄时，仿佛秋天给大地送上了一份温暖的礼物。银杏树是何人所栽？是何人留给后人的礼物呢？

一

岳州文庙、银杏树以前都是在岳阳市二中校园内。二中前身是县立中学，1951年3月迁入此地（原岳郡联中校址）。提起银杏树，市二中的师生可以说无人不知，但这棵树的来历很多人是不知道的。记得原校办工厂的旧址在现在的市二中门头附近，那时校办工厂除了学校组织的勤工俭学到校办工厂参加劳动外，一般情况下，同学们很难进入这样的生产重地，校办工厂大门也经常是关闭的。忽然有一天，校办工厂要迁址，在拆除旧厂房，搬走堆积的废旧物资的时候，人们发现厂房后面围墙边长着一棵碗口粗从未见过的奇树。当时请生物老师去辨析，该老师观其叶，竟然惊喜得一蹦老高，说是一棵活化石——银杏树。当时我们正在学地理，其中有专门的一段文字介绍银杏树，知道它是一棵十分珍贵的树。现在通过抢救和培育，这种树多了，但也还是被列为珍稀树种。但那个时候，绝大多数人没有目睹过。

消息传出，同学们纷纷跑去围观这棵珍贵的树，看着那精巧美丽的树叶，同学们称奇不已。一饱眼福之余，同学们想：怎么这么一个废弃之地竟然会长出这么一棵宝树呢？一二十年居然无人问津，悄悄长得这么高大，真是不可理解，好些同学捡了树叶夹在书中将其珍藏。

银杏树不是天上掉下来的，也不是鸟儿衔着种子落地生根，而是一个有心人特意栽种的。这个有心人就是学校生物老师姜仲海。

二

1951年3月，岳阳县立中学（现名岳阳市二中）迁入原岳郡联中校址文庙山。生物老师姜仲海迈着轻快的步子在校园巡视。

姜仲海是岳阳昆山花果园（今西塘镇）人，出生于1915年。自1936年从岳郡联师毕业，先后在长沙、安化、桂林、重庆等地求学，读了两所大学长沙农校和国立社会教育学院，获教育心理学学士学位。抗战胜利后，姜仲海在上海任国文教师。1949年4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，姜仲海携夫人回到家乡。1950年暑期，他参加岳阳县政府举行的暑期教师学习班。自1950年9月10日接岳阳县立中学封玄武校长聘书，从此在县立中学（后更名为岳阳县二中、岳阳市二中）担任生物课教师，从此陪伴文庙整整四十年。姜老师写《示儿诗》激励子女珍惜光阴用心读书：幼失慈母爱，长逢抗战期。负笈渝州地，巴山夜雨时。衣单苦被薄，常吟游子词。一生多坎坷，儿辈应得知。

住在校园，陪伴文庙，校园即我家。姜老师还自愿担负校园的绿化美化工作。文庙与银杏是绝配。姜老师巡视校园，寻找一个合适的地方栽种银杏树。学校进大门右手边，是生物园，正好位于文庙大成殿、泮池的中轴线。生物园最南边是府城城墙，于是，1952年春天，姜老师在文庙中轴线上、生物园靠近城墙的地方，种下了这棵银杏树。

二中老领导、百岁老人方全仕对看望他的姜郁松说：“你父亲姜老师当年种的银杏终于长大了。他还在泮池和状元桥的墈边栽了一棵银杏，可惜未成活啊！”

银杏树是姜老师从老家昆山罗坳群山挑回来的。昆山罗坳群山大部分是原始森林状态，树木茂密，山上有名贵珍稀树木。当年是抗日游击队的藏身之地。校园里新栽的树很多都是姜老师从罗坳群山移植过来的。他从未休过星期天。星期天，姜老师不是在郊游（回罗坳群山找野生树），就是在校园手作（植树），早就玩出了时尚休闲风。

现任长沙市作协副主席方雪梅自幼在二中校园长大的，她在《嘴里的松风》中写道：我父母的同事、教生物课的姜仲海老师，经常挑一担木桶，浇水泼肥，莳花弄草，照顾着满校园的草木。这个教书先生，妥妥变成了树木们的保姆。记得在文庙前的地面，他用兰草种出两个巨大的五角星图案，颜色根据季节，在叶子的墨绿与白瓣黄蕊的花朵间切换。姜伯伯甚至还在校门口下汴河园的坡上，种了一棵银杏树。此后几十年，每到秋天，它就披挂起一身金黄……

三

20世纪70年代，生物园变成了校办工厂。工厂是学生及家属的禁区，一般人不准进门，银杏树悄悄长大，而古文庙却渐渐颓废。

姜仲海老师自1960年就担任县、市（县级市）政协委员，他的提案主要是为保护文庙鼓与呼。1982年他提交《建议抢修文庙，以保古物》提案：二中文庙系北宋建，规模雄伟，为南方重点文物。八一年政府已把屋面修理，但重要维修尚未进行。其词曰：古殿巍巍冠岳城，重檐碧瓦结构精。北宋建筑今犹在，千年文物应珍惜。常有外宾联袂来，年久失修丹青落。败瓦颓垣不忍看，瓦砾残渣遍四角。建议：加快抢修文庙，以保古物。市政协提案办理情况回复：二中文庙已于八一年六月份，省政府拨款维修了屋面，全面维修已向市委、市政府报告。限于各方面原因，尚无批复。待后办理。

保护岳州文庙得到大家的重视。1983年，岳州文庙被列入湖南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1984年开始整修汴河园、半边街，扩建巴陵大道，沿城墙以南修建高楼大厦。银杏树城墙以南的墈下，修建了一片商业区。为了与文庙景观配套，这片商业区建筑，仿“清明上河图”建筑风格，并命名为“庙前街”。全街有5条小街纵横交错，临街铺面长廊串通，楼与楼之间的第二层有拱桥相连，古色古香，天晴不晒脸，下雨不湿身，宜游宜商。

庙前街，肯定是想与文庙有联系，于是拆了银杏树南边的城墙，修了二十米宽、四层平台，每层平台15级麻石踏步，将庙前街商业区与高处的文庙地坪连接起来。

文庙与庙前街落差有十几米。庙前街建设者为了保障庙前街商业区路面宽敞，麻石踏步侵蚀了文庙地坪的驳岸，挖了城墙，而原来抵城墙南而栽种的银杏树成了“拦路虎”，建设方准备砍树。

砍树！不可能的！姜老师决不答应！

姜老师是一个敢说敢做的人。他年轻时就是运动健将，同事戴绪信写诗《姜翁长跑热身训练》为前辈点赞：蜗居初试筋骨松，步捷身轻似燕鸿。一气呵成三千米，看取当年健将风。

七十岁的姜仲海老人对施工者说：“你们要挖树就先挖死我！”声如洪雷，震慑在场所有人。当时的施工员方鸿清楚记得这一幕。

姜老师一边派学生日夜守树，不许施工。一边上书市政府，找领导。最后经协商，银杏树不挖，周边用麻石做护围，踏步从银杏树护围两边砌上到文庙地坪，这样总算是把银杏树保留下来了。

四

站在庙前街仰望文庙，青石板踏步是凹形的。站在文庙前坪俯瞰庙前街，银杏树矗立在凸形地坪的突出点，显得倔强而坚韧。

1985年，市政府筹资，重建了泮池、状元桥。1989年，市二中从文庙迁出。二中校门口往东退后了六七十米，退到文庙东边。银杏树完全展现于世人眼前。

1991年1月，岳州文庙启动保架大修。5月，岳阳市政协视察组对正在保架大修的岳州文庙进行视察，并写出《整修岳州文庙，弘扬民族文化》的视察报告，对如何继续保护好这一历史文化遗产提出了建议。1995年香港孔教学院汤恩佳捐资，在银杏树前建成孔子塑像。2001年岳州文庙被列入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。2016年岳州文庙再次启动修缮工程，2022年9月28日是孔子诞辰日，关闭六年之久的岳州文庙重新开放，重现恢宏面貌。

为恢复传统规制，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岳州文庙将再次拓建，将在东、北、西方向扩大“疆域”，文庙牌楼建设、第一进院落规制完善工程、崇圣祠展示工程三大项目建设即将实施，而在文庙中轴线南面，是一棵银杏树、一座孔子塑像、六十级麻石阶梯延至坡下，再无拓展空间。幸好，银杏树历经沧桑，长成了今天的高大繁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