图为黄维恒给晚期血吸虫病人做B超检查。
初见黄维恒老先生,是在市三医院的B超室。
架着老花镜,一袭洁净白大褂,被五六名患者包围着——这位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老专家,正忙着做诊断。
全国劳动模范、全国医药卫生先进工作者、全国医药界精英、全国血吸虫病防治先进工作者、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、几次受到周恩来等国家领导人接见……若非事先对黄老先生事迹已有耳闻,这些常人求而不得的荣耀,怎么也难以与眼前这位瘦削的老人融叠在一起。
自1952年黄维恒学艺从医至今,岁月轮回整一甲子。
推开时光之门,光阴枯荣交替,流水般幻化出黄维恒60年来的从医历程:为了救治病人,他不惜“丢面子”,不惧被重症传染,不怕吃苦受难,数以万计患者经他医治得以康复;为了消除患者用药后的副作用,他查遍资料,多方求证,敢冒生命危险在自己身上扎针做试验;为了改良医疗器具,提高工作效率,他搞创新,做研究,荣获多项科研成果和技术发明;退休后,他几次拒绝外地高薪聘请的诱惑,毅然返回为之奋斗一生的血防一线……
“只要老百姓需要的,会干的积极去干,不会干的学着去干。”这就是黄维恒一生进取的动力。
不管什么病,什么对象,他都愿意去当当“万金油”医生。虽说是搞血防专业,当时医治条件落后,遇到外科、五官科等手术,有把握的他就主动操刀成了外科大夫;农家的鸡鸭牛出了毛病,他就摇身一变成了专治家禽的行家里手。
在他的家里充满藏书,一柜一柜,依墙而立,突兀而令人震撼。工作之余,他就一头扎进这浩瀚的书海。
虽然年近八旬,他说自己可是个不折不扣的老网民,网龄超八十年代末出生的“小娃娃”。他在网上收集各种医学资料,分门别类,好为自己应用信手拈来。
没在书海遨游,就在网上冲浪——这两个地方你准能找到他。
走村串户的“讨粪”医生
黄维恒从医是经历了灵魂裂痛而立下的誓。
在他幼时,父亲与两个弟弟因患麻疹相继过世,给他家造成灾难性打击。黄维恒忍住内心悲痛,立志从医。
1952年8月,黄维恒惜别郴州临武县老家,走出重峦叠嶂的大山,考入当时的衡阳医士学校,从此与医结缘。此年黄维恒整十七岁。
在衡阳求学三年后,黄维恒背起行囊来到平江县献钟区卫生所。
五十年代的中国,洞庭湖地区血吸虫病横行,万户萧疏。1956年,响应毛主席“一定要消灭血吸虫病”号召,黄维恒与另外5名从平江抽调来的医生,匆匆奔赴岳阳县麻塘血防组支援。
赶到麻塘血防组,他们就懵了,这可比献钟还艰苦啊!一无住处,二无睡地,还要天天走村串户“讨粪”。粪讨来后,得用筷子慢慢地搅拌,搅得人直反胃,然后过滤清洗进行血吸虫卵检查。群众还不理解,戏称他们为“屎干部”,看到他们就躲得远远的,把他们也当成了“瘟神”。
这种活干久了,有几个受得了?
抽调来的几名医生挺不住了。除一名女医生与血防医生结婚外,另外四人纷纷离开了血防组。黄维恒当时也想完成支援任务后就回平江,当目睹几百人因血吸虫病死亡,看到腹胀如鼓、骨瘦如柴的患者,痛失亲人感受在他心上又狠狠揪了一把。他终究狠不下心。最终留了下来——这一留,就将他与血防工作整整拴了60年。
往自己身上扎针做试验
1972年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,发生了一件对黄维恒触动极大的事,他至今还记忆犹新。
当时一名中年妇女因血吸虫病注射锑剂中毒,抢救无效半夜死亡。当晚星月无光,黄维恒陪同上级社一名冯姓社长走在一条深山沟里的小路上,前往妇女家中通风报信。
推开老林深处一栋茅屋的门,被惊醒的汉子一脸惊疑,当听完来由后,汉子发出一声撼天动地的哀号,从屋里操起菜刀,一把抓住黄维恒,要他赔命。“快跑!”见情况危急,同去的冯社长死命抱住汉子进行解释,让黄维恒赶快脱身。黄维恒哪见过这种阵势?吓得扭头便跑,头都不敢回就往丛林深处钻,慌不择路一头扎进一丛刺蓬中,钻也进不去,退也出不来,最后被困在荒山老林整整一晚。
在那个凄凉而惊心动魄的夜里,黄维恒发誓一定要攻克锑剂中毒这道难关。
他到处查找资料,一种名叫莨菪硷(654-2)的药品引起他的注意。当时抢救锑剂中毒唯一的手段便是加注阿托品,这是一种与阿托品相类似的胆碱能神经阻滞剂,应同样有抢救锑剂中毒功效,据查其副作用大大小于阿托品。黄维恒欣喜若狂——可不可以用它替代阿托品?为了证实自己的想法,黄维恒和同事们找来两条狗做试验,实践证明654-2毒副作用很低,但他还是不放心,最后心一横,决定给自己注射654-2,在往自己身上注射了三倍剂量的654-2后,黄维恒出现了心跳加快、脸色潮红、视力变模糊等反应,但一小时后这些不良反应就消失了。黄维恒终于找到了解决锑剂中毒的办法!这种药品随即被广泛推广,在一万多例抢救患者中,再未发生一例死亡现象,在全国引起轰动。
技术革新的佼佼者
疫区的医疗工作繁重,加之当时医疗器械落后,操作繁琐,不少医生产生了怕难、厌烦情绪,黄维恒决定自己动手进行技术革新。
他从最简单的器械入手,划图纸研究创新,东拼西凑几件工具后,黄维恒便在办公室敲敲打打干了起来。没有钳子,他就用牙齿代替,左边咬痛了右边咬,现在满口牙齿都是松的。
两天后,黄维恒捣鼓出个消毒器,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。但有人瞧不起,“这么简单的土办法,也算得上是技术革新?”黄维恒丝毫不以为意,继续他的“土办法”,领导也大力支持他。不久,快速抽药器、针头快速衔接器等十多件医疗器械改头换面焕然一新。
黄维恒成了技术革新的佼佼者,出席了在苏州召开的全国血吸虫病治疗工作流动现场会,会议结束后,他还应邀到浙江、广西等地作巡回报告。
1960年,年仅27岁的黄维恒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,受到周总理接见。
此后黄维恒一发不可收拾。他将工作之余的大量时间用在了发明创新上,从脚踏洗粪机到电动脚踏粪检集卵机,再到第三代粪检机;从电视显微镜到显微镜电动推片器,再到显微镜自动推片器,直至在全国推广应用的血吸虫卵计算机自动识别系统,彻底将“讨粪”“洗粪”“检粪”等脏而繁琐的程序解放。1991年,血吸虫卵计算机自动识别系统荣获国防科工委科技成果二等奖。
六十年来,他革新创造了26件医疗器具,取得了15项科研成果,其中三项获得国家专利;他还将自己多年的临床积累转化为30多篇医学论文,其中12篇在国家、国际刊物上刊载。
退休重返血防一线
黄维恒很快引起公众的关注。各级媒体闻风而动,省市媒体来了,国家级媒体也采访了他,甚至有三家电影制片厂将他的事迹拍成了专题片。还有西安、安徽、浙江、河南等病人闻讯专程找他看病。“我不善于与媒体打交道,还是低调点好,我年纪也大了,也不能再作什么贡献了。”黄老先生操着浓重的郴州口音,再三拜托记者。
这绝非虚托之词。
黄维恒为人低调,他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,不愿抛头露面。为潜心科研和临床研究,黄维恒用空间换时间,早在1988年就辞去了岳阳市血防所所长行政职务。没有了政务缠身,黄维恒将精力全部投入到医学研究上。退休后,他参与“软肝丸”的研制,拯救了成千上万的肝病患者。
1995年退休后,他到在深圳工作的女儿家休息了段时间。当地一家医院获悉他的优势后,想以每月不下于1万元的月薪聘请他,当时原单位三医院也多次来电话请他回去。虽然深圳医院的待遇远远高于原单位,考虑再三后,黄维恒婉言拒绝了深圳方面的邀请,不顾亲朋劝阻,再次回到了为之奋斗了一生的血防战线。“他只讲奉献,不求索取,与当前的一些拜金主义医生有天壤之别。”黄维恒的老友许志桃这样评价他。三医院党委书记文兰波说,黄老为血防事业奉献了毕生精力,从不计较个人得失,太难得了。
肝胆总管结石、慢性胃炎、胆总管与空肠吻合术两次大手术……长年在血防一线工作,他也未能避免感染上了血吸虫病。“只要能坚持下去,我还会干到底。”黄维恒从不为自己的选择后悔。
每医治好一个病人,是他感到最幸福的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