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娘,生日我们不过,但求您别走——余文辉
发布时间:2018-04-16 12:53:28   来源:华声在线  作者:余文辉

娘今年80岁。

她终日坐在沙发的一角,膝上盖着一块棉垫。棉垫已破得千疮百孔,原本大红的花布已成灰白。谁要去换,她都会生气,我们只能由着她,任来访的客人心里骂着我们的不孝顺。想解释,可解释话长。

大约是外甥出生的时候,白天用它来包裹保暖,晚上铺在床上防止尿湿被子的棉垫。那个时候,是80年代初,娘正中年。她在肉联厂上班,每天和一个阿姨用手推着几百斤重的油桶,从厂里经过大街再到店铺去卖。记忆中,在我家巷口经常看到她推油桶的身影。下班回家,她会帮大姐带孩子,用这块大红棉垫逗弄他。后来,侄子出生,棉垫又是两用:保暖、铺床防尿。接二连三的侄子问世,娘用棉垫带了一个又一个。再后来,我的儿子出世,娘又把棉垫带到我家来,用棉垫包着儿子娇嫩的身子,摇晃着他长大。从83年到97年,娘用棉垫带大了她的6个孙子。如今,外甥已是两个孩子的爸爸,侄儿分散在天南海北,几年难见一面。我的儿子也在远方读大学。而棉垫,一直在娘的家里。去年,不知道她从哪里把棉垫翻出来,盖在膝盖,再不离左右。每次我打电话给她,无论冬夏,她第一句话绝对是问我的儿子,要他多穿衣服,注意不要感冒。

娘坐在沙发,整天整天不说话。一般是问她一句,她答一句,答得也是面目全非。过去她的嗓门是很大的,如果我的同学在楼下喊我去玩时,她会站在三楼,义正辞严,声音洪亮的把同学骂回去。同学都不敢登门了。为了这些事,我在心里恨她很多年。直到自己带孩子,孩子渐渐大了,我才慢慢理解她了。

娘是老糖尿病,并发症很多,不能多吃。平时家里的哥哥姐姐心疼她,她多吃一点也不限制她。可是外地的哥哥嫂子回家,就会严格监督她的饮食,娘就会特别委屈。今年过年,我和哥哥住在家。早晨,我去外面给她买早餐,中午哥哥给她做饭吃。到了下午,姐姐回来,问她吃饭没有?她说: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。然后很委屈地伸手到桌上去拿东西吃……娘是饿了一辈子!

能吃的时候,没东西吃。有东西吃的时候,她不能吃。

娘18岁就生了哥,到生我的时候,家里已经是6个孩子了。6个子女,都生长在国家最困难的时候。全民限制粮食供应,从没有看见过零食。为了贴补家用,让我们兄妹能吃饱,她从父亲工作的粮店领了面粉袋来家洗。(那个时候,面粉都用白色棉布袋装着,卖完面粉都要洗)面粉袋领回家,娘就拿个簸箕,把面粉袋一个一个小心翼翼的翻卷过来,拿双筷子轻轻敲打沾在棉布上的面粉。每次洗几百个袋子,一定会“搜刮”下一大碗面粉。晚上,我们全家就能吃上娘做给我们的大餐“千层饼”了。抖完面粉袋,娘就挑着一担空袋子去河边洗,从不叫我们去帮忙。河离家不近。用现在的微信计步,大约来去几千步吧!后来听娘无意讲过,有一次涨大水,把她洗的几个袋子冲到河中心去,她脑袋一蒙,自己跳下河去捡,结果完全忘记自己不会游泳了。后来她是被边上的农民救上来的。

那个时候,家里一直都缺少吃的,我们总是处于饥肠辘辘的状态。每次吃饭,煮一锅带红薯丝的饭,一碗加点盐的汤(有时候是一碗放几粒糖精的米汤)。但是每次吃完饭,锅底都会剩一坨。吃饭的时候,娘总是最晚上桌,最早离桌。她一走,爸爸说饱了,走。哥哥也说饱了,走……最小的我,看了又看,还是不会去吃那一坨饭。于是,饭剩一坨,汤剩一碗。最后,饭又剩到了下一餐。这个习惯,一直被我带到了如今我的家庭。就算如今生活富足了,可是每次做了好吃一点的菜,剩最后一点时,大家都放下筷子了。等我收碗时,儿子会大喊,你们都不吃了?我们点头,他会把筷子拿起来,很高兴的说:那我吃了。

这,都是娘留给我们的传统。

尽管家里一直缺少吃的,但每逢乡下的亲戚来,娘总能想尽办法去买几斤面条让他们带回去;每当有叫花子上门,她每次总是盛一大碗饭给他们,让把凳子给他们慢慢坐着吃……

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,父亲是一个重要部门的领导,经常会有人来找他。不管谁上门,娘总是最热情的招待。办成事后,会有人拿来一些特产感谢,但每次都被娘退回。只记得两次:一次是别人送来了一块极其珍贵的呢子布,娘拿起又放下,放下又拿起,她跟父亲说,好想给已经参加工作的大哥做件呢子衣啊!娘那时特别能干,我们穿的衣服全都是娘亲手缝制的。记得最后,在父亲的宽解下,呢子布还是退走了。还有一次,有人要送块地给我们,要娘去做房子,娘也退了。她后来提到过好多次,总是为没留点东西给我们而遗恨……

可是,娘,难道你不知道吗?您留给我们的东西太多太多!

娘带着我们6个孩子,上很累的班。每天下班回来,爸爸做饭,娘就拿着脚盆,坐在井边,洗一桶又一桶的衣服。记忆中,她就是坐在脚盆边洗,推着油桶在大街上走,深夜踩着缝纫机给我们做衣服,站在阳台上骂我的同学……她与父亲一手撑起了我们这么大的一家!她是那么强大,总让我觉得她不会老吧?可是,这几年接二连三地生病,她已成了一个羸弱的老人。她每天缩在沙发的一角,盖着棉垫,一句话都不说,看着一桌好吃的东西不能吃。那个推着几百斤重油桶的女人不见了;那个站在三楼气壮山河骂的女人不见了;那个挑着桶子去洗面粉袋的女人不见了!娘,只是终日坐着,等我们的电话,然后千篇一律地重复相同的内容。

清明假期,我们都回家了。娘说要回老家辞路,她15岁当妇女队长,18岁生下大哥就离开了老家,80岁,她想回娘家去,却是告别。大约娘知道,她此生,很难再回到那生她养她的土地。我们6个子女全都陪着她,到了老家,看到了她的侄子,她微微地笑了。我问她:娘,你高兴吗?她含糊不清的说,高兴!

前天,突然接到姐姐的电话,说娘病危。我的眼泪再也无法控制。

我多想把全世界的琼浆玉液堆在您的面前,多想把全世界都给你。娘,您别怪我不争气,不曾为你长脸!

娘,再过一个月,就是你80岁生日。过年的时候,我们说要为您庆祝一下。您又生气了,说:不过,不过!你们要过,我就走!

娘,生日我们不过。但,求您,别走!

(作者 余文辉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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